针对传统总体城市设计多聚焦于建成区及周边自然景观,对农业、生态地区的景观分析与管控不足的问题,以大地景观特征为核心,借鉴“大地景观”的概念与国际经验,提出构建以“评估—管控—监测”为逻辑结构的整体性景观规划管理框架,并以广州北部地区为例,对城镇、乡村、郊野等3类空间开展大地景观特征评估、全域管控及动态监测,以期为面向全域全要素的总体城市设计制度创新提供借鉴。
[关键词] 大地景观;景观特征评估;全域管控导则;景观动态监测
[文章编号] 1006-0022(2023)06-0026-09
[中图分类号] TU981
[文献标识码] B
[引文格式] 黄慧明,杨箐丛,袁媛,等.基于大地景观的全域总体城市设计思路与实践[J].规划师,2023(6):26-34.
在“美丽中国”国土空间开发保护利用的关键命题下,国土空间规划对城市设计提出了全域全要素综合管控的新要求。2021年,自然资源部研究制定了《国土空间规划城市设计指南》(TD/T 1065—2021)(以下简称《指南》),提出要“注重农业设施建设与农业景观的协调,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农耕大地景观”,要求将城市设计思维融入农业空间、生态空间的用途管制之中,进一步完善城市设计的工作内容与方法,提高用途管制和规划许可的科学性与可操作性。在新时期背景下,创新包括农业空间、生态空间在内的全域城市设计管控制度,提升空间环境品质和空间治理能力,是城市设计的重要使命。因此,本文引入“大地景观”(Earthscape)概念,借鉴国际先进经验,以广州北部地区为样本开展实证研究,提出面向农业空间、生态空间的景观风貌设计、管控、监测的技术方法与实施路径,以期为城市设计制度的完善提供借鉴。
1 新时期城市设计面临的挑战
1.1 城市设计作用范围的局限性
城市设计在我国已历经30余年的发展,在美好人居环境建设中起到了重要的工具性作用,但目前的规划设计工作多聚焦于以城乡建成环境为主体对象的空间系统构建,对农业空间、生态空间等非集中建设地区的关注较少。城乡建成环境之外的山、水、林、田、湖、草、沙等生态要素与建成环境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共同影响着人居环境品质,国土空间规划强化全域全要素的管控要求,而传统城市设计多针对城镇建设空间要素,如建筑、街道、广场等,作用范围的局限使其难以支撑全域国土空间品质提升的要求。
近年来,伴随着城市的快速扩张,我国部分地区尤其是乡野地区的特色景观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如:郊野地区的地形被破坏,山体裸露;乡村聚落呈现出半城半乡的风貌,丧失了乡野意趣;等等。虽然2017年发布的《城市设计管理办法》已经将“塑造城市特色风貌”作为总体城市设计的工作主线,但是对于城市特色风貌涉及的关键设计要素、设计原则与管控要求等尚无明确的管理规定与手段,这一问题在广大乡镇及农村地区更加凸显。2021年发布的《指南》要求在总体规划、详细规划和专项规划的用途管制中,注重对生态景观及农田景观的塑造以及对地形地貌的保护,特别强调要传承广袤乡村地区的特色等内容,但是如何从城市设计的角度进行管理,有待进一步的实践与总结。
美国著名城市规划与设计学者埃德蒙·培根提出任何地域规模上的天然地形的形态改变或土地开发都应当进行城市设计,《指南》也提出国土空间规划中的城市设计应兼作自然资源的管理手段。这说明城市设计不仅要关注静态景观状态,还应关注地形形态改变的动态环节,判断改变环境状态的行为可能带来的影响,并对其进行管制或引导。过去传统城市设计在实施管理过程中往往忽视了动态“过程性”,既缺乏明确的审批标准和执行程序,也缺乏对其实施效果的监督与评估,往往导致设计意图难以有效落实,这也导致城市设计与现行的自然资源管理环节较难衔接。
近年来,很多国家已把面向大地景观的全面景观评估与管理工作纳入土地用途规划的范畴,将对景观变化的管控作为自然资源管理的手段,如英格兰和苏格兰的景观特征评估方法(Landscape Character Assessment,简称“LCA”)等,通过建立一种“评估—管控—监测”的可持续发展评估框架,提出覆盖全域的大地景观管理策略。
约翰·西蒙兹于1978年首次提出“大地景观”的概念。这一概念集中呈现了将景观规划与城市设计相结合的工作方法,使得大地景观规划逐渐成为保护和利用自然环境的重要措施之一。“大地景观”的概念于1988年由我国风景园林创始人汪菊渊先生引入国内,其定义为由自然地貌、水体、动植物构成的总体景象和人类活动形成的景象及构筑物的总称,可认为是涵盖了生态、农业和城镇空间的全域全要素。
欧美国家积极探索了景观规划与城市设计的互动关联模式,如英格兰开展了景观特征评估,要求新开发项目的规划设计及随后的开发控制必须与地方景观特征相协调,可以以景观规划为载体,这使得全域城市设计的目标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实现。
2.2 基于大地景观的景观特征评估方法
2.2.1 基于城市特色的全域景观分类/分区评估
英国的景观特征评估本质上是对大地景观的特征进行评估与分类,通过综合自然、社会、美学等多重维度,将连续的地域表面划分为相对同质的景观特征单元,其定义为“一种我们用于理解和表达景观特征的工具,我们在它的帮助下能分辨是何种特质使得某个地区具有‘场所感’以及其如何使此地区有别于相邻的区域”。
景观特征评估主要历经两个阶段:对景观自身进行相对客观、定性的景观特征分类/分区阶段;基于人类目标与价值观对景观价值和意义做出判断的阶段,即评估阶段。
在景观特征分类/分区阶段,对形成及影响景观特征的要素进行分析和甄别。英格兰从自然物理、社会/文化、感知美学、政策四大维度对景观特征要素进行归纳和选取,将相对独立稳定的要素(如地形、坡度)放在第一层级,将有着较强的依赖性且易变的要素(如植被、聚落模式)放在下一层级,通过各层级景观要素的组合关系,将多样的景观划分为不同类型或单元——景观特征类型与景观特征区域,并形成英格兰景观特征地图,以显示其不同类型景观的范围和位置。在景观评估阶段,英格兰在景观特征分类/分区的基础上,对其景观价值、景观敏感度、景观质量等进行分析评价,确定每种景观类型或区域的发展愿景或目标,包括保护/维持、恢复/强化、发展/创新等,为接下来的大地景观管理决策和行动提供依据。
2.2.2 基于特征评估的“管控—监测”设计管理体系
欧洲将景观特征分类/分区作为管理景观变化的空间手段,面向管理目标提出景观导则,或选择其中影响景观特征的关键性指标进行监测,以设计和管理各类建设行为。
景观导则作为景观特征评估的直接成果,重点是针对景观特征决定性要素,预判潜在的开发压力可能对其造成的影响,目的是使开发建设与所在地区的景观特征一致。例如,苏格兰针对邓弗里斯和加洛韦森林出台的森林景观导则,通过保护、强化、重建等景观导引来强化该区域的景观特征。
景观导则及景观特征关键指标为动态监测景观变化提供了依据。例如,英国针对乡村景观特征,重点选取3个景观特征关键指标,包括自然地理(坡度和地质构造)、土地覆盖、历史聚落,监测其变化规模和方向,结合专家分析与公众参与,评估景观变化影响的积极性或消极性,据此提出相关行动建议。
总体来说,欧洲已广泛开展基于大地景观的景观特征评估,通过建立以景观特征为核心、“评估—管控—监测”为逻辑结构的设计与管理框架,较好地指导与管控了全域景观设计,可以为我国提供有益的借鉴。
借鉴国外成熟经验,总结提炼形成适用于我国国土空间规划体系下基于大地景观的全域总体城市设计“三步走”方法体系(图1)。首先,识别构成大地景观特征的关键要素,并采用科学模型开展大地景观特征评估;其次,根据大地景观评估结果,提出针对全域空间的大地景观管控导则;最后,基于管控目标与管控指标,构建大地景观监测指标体系,建立动态监测机制。
图1 基于大地景观的全域总体城市设计“三步走”方法体系示意图
大地景观特征评估的首要工作是基于大地景观的自然生态价值、社会文化价值和艺术美学价值构建大地景观特征指标体系,再通过归并同类型的自然景观斑块与人文景观斑块进行分类/分区,在此基础上开展景观评价。
从大地景观的自然要素、社会/文化要素、感知/美学要素等3个方面共选取9个一级指标和13个二级指标,在数据集的数据精度上考虑大地景观1000 m的尺度要求,其中:地形地貌、自然水文、植被覆盖数据来源于12.5 m分辨率的ALOS卫星影像;“三区三线”、功能布局数据来源于国土空间规划;聚居地数据来源于12.5 m分辨率的ALOS卫星影像及传统村落名录;公众参与、感知、视野数据来源于田野调查。见表1。
在1∶50000的地图中进行大地景观分区。在绘制大地景观特征分区图时,采用GIS系统存储一级指标的9个核心数据集,并使用图形叠置法进行初步景观归类,具体步骤如下(图2):①基于国土空间规划划定的“三区三线”确定郊野景观、乡村景观与城镇景观等3类区域级景观特征类型,并采用体现这3类景观特征的主要指标来进一步细化次区域级景观特征类型。②山形水势决定了郊野景观的总体结构,故选择地形地貌、自然水文、植被类型、感知与视线通廊等指标开展郊野景观类型分区。③农耕空间与自然空间的关系塑造了不同类型的乡村景观风貌,故选择地形地貌、自然水文、植被覆盖、农业空间用途、聚居地等指标开展乡村景观类型分区。④城镇功能、建筑风貌与空间布局决定了城镇景观总体风貌,故选择功能布局、建筑类型及风格、历史文化遗存、感知与视线通廊等指标,并根据城市意向五要素(道路、边界、区域、节点、标志物)开展城镇景观类型分区。⑤通过上述桌面研究形成区域级大地景观特征分区图,并通过翔实的田野调查,进一步划定更加详细的地方级景观特征区域。⑥从感知角度客观、全面地描述每一类大地景观的特征类型,建立完整的大地景观信息资料库,同时开展大地景观特征评价,从景观特征、景观状况、景观敏感性与景观价值等4个方面开展景观评价,明确需要严格保护、可以改变及需要摈弃的景观特征。
根据大地景观特征评估结果,形成覆盖城镇、乡村、郊野全域的大地景观管控导则。依据景观评价所确定的需要严格保护、可以改变及需要摈弃的景观要素,结合利益相关者的建议和权利,确定每种景观类型或区域的发展策略(保护/管理/规划),以确保开发建设与该地区的大地景观风貌相和谐。
在管控指标上,围绕景观特征评估确定的9个一级指标和13个二级指标,对全域景观类型进行管控(表2):对于关键特征指标,需严格限制建设开发行为;对于描述指标,宜进行适当的优化以强化该景观的特征。
利用遥感影像可实时获取与周期更新的特性,对于城镇、乡村、郊野不同景观类型选择不同的监测指标,评估不同周期景观特征的变化趋势,实现大地景观的全域动态监测。
为动态监测大地景观,可建立“天—地—网”全方位系统:①“天上巡”。基于多源多时相卫星遥感影像,对比不同时间段大地景观特征的构成及空间结构变化,对大地景观进行监测。②“地上校”。针对影像被云遮挡导致解译精度较低的情况,开展田野调查,保障大地景观图斑属性的准确。③“网上查”。搭建在线大地景观特征地图管理平台,实现大地景观分区的动态可视化展示、快速查询和比较,同时明确行政管理人员、开发商、规划设计建设单位和普通市民等主体的权利与义务,持续跟进景观管理,实现全流程、全生命周期的大地景观管控。
广州北部地区包括花都、从化、增城等3个片区,行政区划面积合计4570 km2。立足自然生态系统的完整性,按生态、农业、城镇的顺序开展“先底后图”的全域城市设计,建立“评估—管控—监测”三步走的工作体系。
选取自然、社会、文化三大类要素,结合土地覆盖与文化模式,划分景观特征类型。对于广州北部地区,最重要的景观类型是郊野景观和乡村景观,因此主要选取地形地貌、自然水文、植被覆盖、功能布局、聚居地、“三区三线”、公众参与、感知与视野等9个指标(图3),选定1000 m×1000 m的格网进行密度分析,通过GIS数据处理和田野调查进行聚类分析,划定景观类型斑块。
通过数据处理与桌面研究获得景观特征评估的初步结果:对于郊野景观类型,自然水文、功能布局等要素的景观特征不明显,地形地貌、植被覆盖两个因子的各类组合在景观上具有明显区分度,故将地形地貌、植被覆盖作为郊野景观的关键景观特征分类要素;对于乡村景观类型,田地模式与其他因子的各类组合在景观上区分明显,最终以35%的农田密度线划定农业景观特征类型。通过合并城镇、乡村、郊野等3类区域级景观特征类型分类结果,最终形成广州北部地区大地景观特征分区图(图4),包括19类次区域级景观特征类型,以及进一步细化的约190个地方级景观特征区域。通过对各景观特征区域的景观特征进行描述,可以为后续大地景观管控建立工作基础。
根据大地景观特征评估结果,结合规划愿景与管控原则,针对各类大地景观类型提出正面管控要求及负面清单,建立面向城镇、乡村、郊野全域的大地景观管控导则。当前业界对城镇地区的城市设计与景观风貌的导则研究较多,因此本文重点关注郊野地区与乡村地区的大地景观全域管控导则(表3)。
表3 大地景观全域管控导则(以郊野景观类型与乡村景观类型为例)
以广州增城仙村镇仙进奉古荔林大地景观导则为例,仙进奉古荔林是我国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广东岭南荔枝种植系统(增城)的典型案例,是山坡景观类型与平原景观类型相结合的典型场景。结合桌面研究与实地勘察,发现地形地貌是山坡景观类型的关键特征指标,应严格限制建设开发行为,保护其现状特征,其核心是保护山体的高程与坡度不变。
植被覆盖、田地模式、感知与视线通廊等景观特征为古荔林大地景观特征单元的描述性要素,宜对这些要素进行适当优化,以强化景观特征。首先,对于植被覆盖这一景观特征要素,重点保证植被覆盖度不降低,并可通过选用乡土树种、采用复层异龄混交林的种植方式来提升植被自然度。其次,对于田地模式这一景观特征要素,重点对农田斑块面积、斑块大小进行合理优化,通过合理的小田变大田塑造连片田园大地景观。古荔林片区内的田块大小宜保持在10~32 hm2,斑块数量宜保持在3~10块/hm2。在重要的景观节点,可利用不同品种的水稻色彩,适当采取图案化种植模式,提升大地景观的观赏性、趣味性。最后,对于感知与视线通廊这一景观特征要素,重点对慢行连通性与可达性、活力节点数量、视线通廊的开阔度进行合理优化。宜强化视线通廊的近、中、远景:近景强调尺度宜人的行走体验与乡野意趣的景观氛围;中景强调连片成规模的古荔林与农田的土地结构和肌理,将大型乔木作为孤植树或散植树塑造视觉焦点;远景强调以连续的林冠线塑造视觉背景。
通过建立监测分析—趋势评估—监测预警—管控应对的“四部曲”动态监测机制,实现对大地景观的全生命周期管控(图5)。
(1)阶段一:监测分析
基于12.5 m高分辨率遥感影像,针对城镇、乡村、郊野等3种不同景观类型,选择不同的指标对前后两个阶段的大地景观进行监测分析。对于郊野景观类型,选择山体高程与坡度、水系形态与水面率、植被覆盖度、自然度、视野开阔度等指标;对于乡村景观类型,选择农用地斑块面积、景观破碎度、植被自然度、乡村聚落格局、历史文化保存完好度等指标;对于城镇景观类型,选择城市空间形态、蓝绿空间面积占比、视线通廊等指标。
(2)阶段二:趋势评估
通过监测分析前后两个阶段指标的变化,并与规划和政策确定的景观发展目标进行对比,可以形成对景观变化趋势的评估(维持、强化、忽略、背离)。
(3)阶段三:监测预警
根据忽略、背离景观目标愿景的变化程度,建立黄色、橙色、红色三级预警机制:当与规划愿景不相符,且前后两阶段的景观特征变化程度小于10%时,需建立黄色预警机制;当变化程度为10%~30%时,需建立橙色预警机制;当变化程度大于30%时,需建立红色预警机制。
(4)阶段四:管控应对
对于达到黄色预警的区域,需启动预警,并纳入重点关注对象;对于达到橙色预警的区域,需及时开展现场核查;对于达到红色预警的区域,应立即建立核查、整改、验收的动态管控应对机制,并在下一阶段的监测中对改正情况进行校核评估。
顺应国土空间规划全域全要素管控的趋势,城市设计在技术思路、方法、实施管理路径等方面都将面临制度探索与创新。基于大地景观的全域城市设计,通过建立景观特征评估、全域管控及动态监测“三步走”的全流程体系,完善了覆盖全域全要素、发掘和保护地方特质、强化过程管理和行为管制的城市设计制度。可见,城市设计将成为实现国土空间用途管制转型的工具和手段之一。
首先,强化对地方特质重点要素的评估与管理。传统的总体城市设计管控内容庞杂,传导和管控的路径也不明确。未来应加强对于具有地方特色的特殊景观区域的评估,提炼需要重点管控的要素,针对性地依法设计与依法管理。
其次,建立精细化的大地景观全域管控机制。形成覆盖城镇、乡村、郊野全域的管控导则,明确管控要点和制定负面清单,重点突出农业空间、生态空间的刚性控制内容,辅以弹性控制内容,确保新增建设项目的开发建设行为与该地区的大地景观特征风貌相协调。
再次,建立全生命周期的大地景观动态监测机制。基于遥感影像建立大地景观动态监测机制,搭建大地景观在线地图管理平台,实现大地景观分区的动态可视化展示、快速查询和比较,并通过监测分析—趋势评估—监测预警—管控应对“四部曲”实现对大地景观的全生命周期管控。
本文从生态文明建设背景下总体城市设计的新要求切入,探索在“美丽中国”国土空间开发保护利用的关键命题下,整合生产、生活和生态全域空间,进行“山水林田湖草海”全要素管控的城市设计方法和制度创新,并以广州北部地区总体城市设计为例进行实证研究,这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全域总体城市设计的思路,可以为同类型研究和实践提供借鉴。